陈恭澍对于早期“军统”的描述
发布日期:2025-05-22 13:52    点击次数:153

陈恭澍对于早期“军统”的描述

本文摘自台湾《传记文学》连载的陈恭澍所著回忆录《英雄无名》。作者以其亲身经历,较详细地介绍了国民党“军统”特务组织初创时期的情形。文章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蒋介石与戴笠,以及蒋、戴与“军统”的关系。作者在文中的观点、用语,与我们截然不同,除个别地方为叙述方便稍做修改外,其他并无改动。本文题目为编者所加。

这是50年前的事了。

1931年春天,蒋介石在南京香林寺官邸,分批召见我们100多名从各地归来的军校同学,作个别谈话。

过了三四天,接获通知,在100多人中,圈定了14个人,开班受训。

这个小型的训练单位,定名为“中央军校特别研究班”,由军校政治部主任酆悌兼主任,沈遵晦任秘书。

我们所研读的课程,是校长蒋介石亲自指定的几部书,如《陆象山全集》、《王阳明全集》、《曾文正公全集》、《戚继光治兵语录》、《三民主义的理论之体系》等,自行阅读后,必须将研读心得写成札记,汇齐后,每周一次,呈送校长核阅,阅后发还,多有眉批。

对于这些博大精深的儒学书籍,我们14个人中,真能读得“通”的,连三分之一都没有。

在受训期间,倒是有一件事作了硬性规定,那就是除星期例假外,中午一定要到军校的“工字食堂”集体会餐。

蒋介石在中午12点5分左右莅临,先由校值星官喊口令,全体起立、坐下,一声“开动”,然后一齐用餐。虽然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不要发出声音,可是仍然免不了偶有餐具碰触的声响。

进食时间约十分钟,大家陆续放下碗筷,摆摆整齐。原位坐正,挺起胸膛,恭聆校长讲话。开班后的第二个月,由先期老大哥们发起,我们14个人具名写了一份报告,呈请校长准予恢复党籍及学籍。因为那时候我们14人都以个别不同的原因,被注销了党籍及学籍。校长以毛笔批示:“准予恢复党籍及学籍。”签署“中正”。

14个人每月所领的生活津贴并不一样,是按期别高低发给的:第一期80元,第二期70元,递减至第五期只有40元。其实,那个时候的40元,单是光棍一个人不携家带小的话,应该是很够用了。

六个月训练期满,正值“九一八”事变之后,蒋介石手谕,分发我们12个人向中央党部报到。报到后,等待了许久,却不见下文,也没有一个人被分派工作。究竟为了何故,迄今不明。在无可奈何之下,我们只好就此分手各奔前程了。

我并没有什么社会关系,正在进退无据的时候,多蒙黄雍(剑秋)、张炎元(炳华)两位老大哥关爱,叫我搬去同住。

有一天下午,有客到访。来客首先和剑秋、炳华握手寒暄,接着又面带笑容地向我伸出友谊的手。剑秋兄连忙为我们双方介绍说:“这位小老弟是五期同学陈恭澍,这位老大哥是六期同学戴笠——戴雨农。”五期的称“小老弟”,六期的称“老大哥”,这句介绍词有点奇怪。

我曾经问过剑秋兄和炳华兄,这位戴同学是做什么工作的?他们告诉我,只知道他在校长官邸,并不明了所司何职。我又不解地追问,他既然在官邸任职,为什么这次校长下野回奉化,他不跟了去?这两位老大哥并没有正面回答我,只含含糊糊嗯了一声就算了。

往后,每逢戴雨农和我们相遇的时候,也都会提到:“有报告呈给校长,可以交给我转上去,比较方便。”我每次都回答说:“没有什么请求,也没有什么条陈,不敢麻烦校长。”我这样说,自己觉得非常得体。其实,我太木头了,他所指的“报告”,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狭义,可惜我当时体会不到。

据一般记载,在1931年2月底,戴雨农已被圈定为“特务处”处长。这个“特务处”并非政府机构,乃隶属于新成立的秘密组织“三民主义力行社”之下。经过筹备,至4月1日始正式成立于南京,所以而后的“军统”定“四一”为成文纪念日。

戴雨农于1946年3月17日空难殉职,特将“四一纪念”改在“三一七”合并举行,简称为“三一七纪念大会”。之后,“三一七大会”年年举行,迁台后仍继续不断,先总统在日,每年均莅临讲话。

回想起来,在我们初识的那段时间里,戴雨农已负有“联络”任务了。

戴雨农之任“特务处”,也有许多传说,因为他在“力行社”高级干部中的期别、地位,都比不上别人,此一重任,怎么会交付给他呢?根据戴雨农自己所说:

“民国21年2月26日下午8时,在南京中山陵园,我接受领袖成立特务处的命令,领袖支持我,固然绝对负责;但次日上午有一位同志,现已出国,名字我不便说了,要来打倒我。他说:‘关于特务处的人事经费,校长叫他负责。’次日,我就报告领袖,请求辞职,结果没有准,及至一年以后,领袖告诉我,仍有人来攻击我……”

从这一段话,可知他之出任“特务处”,完全是校长的支持与赏识。

1932年5月间,戴雨农找我,他事先并未征求我的同意,似乎早已肯定我非答应他的要求不可了。他不作说明,也不加解释,要求我在第四、五、六、七期军校同学中,物色30名同学,接受为期不算太长的特别训练。此外,他提示给我的备注事项是:最好能在一周之内,提供一份附有简单人事资料的名单,给他备用。

只有三天,我就在三道高井、明瓦廊环绕着“军校毕业生调查课”这一带的小旅馆里,征求到30位同学的同意。其中有穷根究底的,有不求甚解的,也有半信半疑的,因为他们估不透我会有这种关系,或者说不完全相信真有这回事。不过,大多数都觉得这倒是很新鲜。

戴雨农未加考虑的就照单全收了。总数是30名,连我也包括在内。

训练班的地址,就在三道高井军校毕业生调查课的后进,出入必经三道高井的大门。该班班址面积不大,有一些不成格局的旧式建筑。一片高低不平的院落,辟为操场之用。在朝南的一堵边墙上,新开了一个小窄门。说它是个门,实在像个洞,仅容得矮小者一人低头通过而已。窄门以外,是一条只有数尺宽的小巷子,连人力车都不能走。

小巷子那一边,相对又是一堵高墙,墙里面才是“洪公祠”。后来,军统局记录中的“洪公祠训练班”源出于此。

训练班的正式名称,全衔是“参谋本部特务警员训练班”。班主任由当时参谋本部第二厅厅长申听禅兼任,副主任由首都警察厅厅长王固磐兼任。显然的,正副主任全是挂名差事,实际上他们也很少露面。开课、结业或是领袖莅临时,他们到一到,应卯罢了。

班本部之下,分组或分课,各言其是,我记得是分为三组。郑介民主管教务,戴雨农以“事务”名义主持班务,李士珍管训育兼任队长。

这就是国民党特务训练的初级形态,因事在草创,只略具雏形而已。不过,全班上下,里里外外,却充满了神秘气氛。

进入礼堂的只有领袖和戴笠,其他的人军服便装都有,皆止步于门外,这倒是比较少见的场面。

预先,每一学员都有一张油印的誓词,领袖举左手引导宣读,戴笠和学员们再随声宣读一遍,读毕,戴笠即刻把所有誓词收集起来,当场就引火焚化了。全场肃穆无声。

领袖训话,激励我们能牺牲小我,保卫国家,做一个无名英雄。

实在弄不懂,这个训练班既然是由戴雨农负实际责任,那又为什么挂一个办事务的名义?是为了资望不够?军校的期别太低?抑或唯恐暴露身份?想必其中一定有个道理。

还有不可理解的事,那就是“特务警员训练班”既然由“力行社”所主办,可是从开训到结业的半年中,校长都莅临多次,却不见“力行社”的高级干部中有一人到来。这究竟是为了什么?实在是耐人寻味。这些人事问题太复杂了,我还不够加以分析的程度。

再说到训练班的设备,光用“简陋”两个字形容,似乎还不够,若再加上“寒伧”,那就差不多了。我这么说,绝无奚落之意,而在说明开创的艰难,真个是筚路蓝缕。

不过,开学典礼,倒有简单庄重的仪式,军事委员长、军校校长蒋介石亲临监誓。陪侍领袖步入礼堂的,不是班主任申听禅,也不是副主任王固磐,更不见“三民主义力行社”的书记或常干,却是训练班中的事务组主任戴笠。

宣誓过后,正式上课。谈到课程,主管教务的郑介民的确是煞费苦心,其最大的难处,就是师资难求。像这种训练,事在首创,并无前例,究竟要排哪些课目?需要哪些教材?到哪里去敦聘教官?谁堪胜任?一时都难以得到满意的答案。

至于一份杂志上所说的“综合采取中、日、德、俄、英、美之精选教材、教官,施以情报业务训练”那些话,美其言而已。

事实上,无论在哪个时代,乃至今日的世界,像这一类的教材,大多都是本国自行编制的。试想,哪一个国家肯把这一套老老实实地教给外国人,岂不是真成了授人以柄。也只能说,我们翻译过来的外国货,充其量也只能列为“参考资料”而已。

印象深刻的,是每一位教官都有高度的热忱,迟到缺课的情形绝无仅有,解答问题也不厌其详,这是在训练机构中相当难得的现象。因而,一般同学们,不愿意听他的也要听,学不会的也只好勉为其难了。

只可惜许多课程太专门,不要说以六个月时间学那么多花样,就是单学一两样,也未必能登堂入室得到个“通”字。好在每一个受训的同学,都能建立一个“特务工作”的概念,这也就算达到开训的目的了。

总之,一般同学的心理,并不在于学本领,大家都盼望着早日一试身手。

六个月,很快就要消逝了。结业前,每个同学照规定填了一张工作志愿书,其中有一栏是工作地点,也就是将来希望派到什么地点去工作。

结业那天,举行简单仪式,领袖三度莅临训话,语多勉励。除了正副班主任以下教职员全部到齐外,又比前两次多了几位全副武装、佩带整齐的高阶人物。据说,这些高级军官与军事委员会于本年9月间,新设立的“调查统计局”有职务上的关系。

这里所提到的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”,也就是后来人们所称的“军统”。可是实际上此刻的“军统”,应是“早期的军统”,因为当时在军统局之下分为三处,戴雨农负责的只是其中的一处,也就是“第二处”。到了抗战时的1938年,“调查统计局”改组,由贺耀组挂名任局长,戴笠以副局长身份主持全局工作,这才是正式的“军统”。以此为基础,几经更名演变,虽然“军统”已不存在,但它的工作精神却延续到今天。这就是现在的“国防部情报局”。